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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燮元先生上个月过世,网上一片哀掉声。我与沈先生曾有过从,且事涉三位文化前辈,今追忆叙述,也算是对沈先生的悼念。
东渡前我曾在苏州古旧书店工作,某天,我一到书店,同事史依仁先生即对我说:“老沈来找你,现在正在三楼和臧炳耀喝茶。”臧当时是古旧书店的主任。于是,史先生对着楼上喊了一嗓子,接着从三楼的楼梯迤迤然下来一位精瘦老者,他自我介绍叫沈燮元,那是我和他的初次见面。细问他来找我的缘由,沈先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,里面装着钱仲联先生为拙藏《余觉鬻书润例》所写的跋文。原来他去钱府看望钱先生,顺带做了青鸟使。钱跋是记南通张謇为余觉所书润例事。
《余觉润例》订于1921年,其时余觉夫人沈寿羁留南通,已是病入膏肓,但她在润例末,还是以妻子的身份,写下了附祝。数月后,沈寿病殁,张謇将沈寿葬在了南通,幕前的石阙门额上,刻张謇书“世界美术家吴县沈女士之墓阙”十三字,从此沈寿只能在南通遥望故乡了。沈先生一边和我一起观看钱先生的跋文,一边就余觉润例讲述他的看法,他认为张謇贱订余觉润例,并非余觉本意,而是张謇轻视余觉,故意寒碜沈寿之夫而已。沈先生看着我说,钱先生的跋文太敦厚,你如果找我写,我就要把余、沈、张三人之间的关系讲清楚。我听后莞尔,未置可否。
数年后,我在冷摊上买到“清故太常寺卿袁忠节公神道碑铭”墨迹,袁忠节公即袁昶,此神道碑铭系义宁陈三立撰文,广州李家驹书丹,那时钱仲联先生正筹编《广清碑传集》,四处搜辑资料,我把此事告知钱先生,他让学生特意来告知,要我抄一份给他,孰料数日后,钱先生写信给我说,这份神道碑铭不必寄他了,理由是铭文的最后有“中华民国二十有五年冬镌立”一行,陈三立至死仇视民国,断不会在铭文里写入“中华民国”字样,所以此神道碑铭存疑。而华东师范大学施蛰存先生知道我买到此物后,却写了数封信来索要铭文,我将钱先生的疑虑转告施先生,他写信来反驳钱先生说:“袁昶碑文不会是伪作,因为没有作伪之理由。‘民国二十五年镌立’这一行不是陈三立的文字,钱仲联失言了。我希望你把碑文抄给我,袁昶是松江人,他的儿子袁道冲我见过,大约故世已二十多年了,也许孙子还在松江。”信写于一九九二年十二月,两个月后,我即乘船踏上了旅日之途,束装就道前,我曾去梦苕盦辞行,顺便问起神道碑事,钱先生却说,是沈燮元的意见,他是搞版本古籍的,这种东西他应该有经验。我那时去国心切,已无暇去问沈先生,最终《广清碑传集》错失了收载陈三立的这篇佚文。
2010年左右,我去上海看望黄裳先生,聊起异国书事,说起听三井纪念美术馆的友人说,馆里藏有黄丕烈旧物,不知内中是否有黄跋?黄裳先生说南京图书馆的沈燮元在整理士礼居题跋,应该把这个信息告诉他。我以多年不联系为由敬谢不敏。后来沈先生托人问我要三井纪念美术馆的联系方式,看来是黄裳先生把信息告诉了他。沈先生以擅长目录学著称,我曾向他请教过印谱的事情,他并未道出所以然,不像他的二位朋友,一位是黄裳先生,好藏書喜印譜,虽财略尽而不倦。另一位是瞿冠群先生,藏書世家,键箧千种,于明板印谱最有心得,所以我主动向沈先生请益的次数也就几乎皆无。大约是去年秋天,有家日本小拍卖公司的古籍主管,因时常找沈先生看东西而往来较多,他隔三岔五地请沈先生写字,顺便问我,要不要求一幅字。沈先生订有薄潤,他的字据说很受喜欢古籍者的青睐。我回答说,家里挂有沈先生老师辈的人物潘景郑先生的字了,墙壁逼仄,恐怕挂不下其他人的字。如今想想,当时求下一幅也好,毕竟他也是对士礼居有功之人。(魏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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